头像@晚安。
 
 

【喻黄|惊蛰】心照不宣

·谢谢书词词的邀请,虽然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找我来写古风文(。

·夹带蝴蝶蓝作品私货(慎!)

·特别鸣谢 @天然不同意 ,我每晚脑袋被她按在地上摩擦

 

 

江湖上无人知流木,却知道流木有一把好剑。

流木的出手有多快?

无人得知。

因为真正知道的人必是亲身试过的人,而亲身试过的人都已是死人。

死人已没有机会说话。

究竟是流木的出手太快,还是他的剑太好?

百晓生修《兵器谱》,“一叶之秋”却邪榜上行一。

究竟是叶秋的却邪快,还是流木的冰雨快?

百晓生岂非也有不知道的事?

一叶之秋销声匿迹数年,他是否想试一试流木的快剑?

至今仍未有人发现他的行踪,是他不想试,还是已经试过?

毕竟两个出手快的人若要比试,总避免不了要有一个牺牲者。

剑客不仅要有快的出手,还总希望有一把趁手的好剑。

好剑不一定趁手,趁手的也不一定是好剑。

冰雨趁不趁手,算不算好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流木岂会不懂,所以根本没有人见过他的冰雨,见过他冰雨的人已不能说话。

可总有人愿意去做个不能说话的人。

 

青城,一萧茶楼。

茶楼总是人气兴旺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茶楼的江湖是说书人嘴里说出来的。

黄少天坐在窗边的位置,听别人口中的江湖。

一盏茶,一碟花生,一柄剑鞘。

他的眼睛望向窗外,嘴角挂一抹笑,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拇指却在摸着鞘口。

他有一双非常干净的手,五指修长,指甲修短,简直是一双练剑的手。

可世上岂有空有剑鞘却无剑的剑客,又岂有剑客鞘中不藏剑?

也许这剑已经在他的心中。

也许黄少天是个剑客,他虽看着窗外,却在听着江湖。

也许他也在想,究竟是他的剑鞘快,还是流木的冰雨快?

这时,他的笑仿佛僵住了一瞬,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茶楼里依然人声鼎沸,但大部分人的眼睛都在看着这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素衣白裳,长发盘成一个流苏髻,髻上插着一根白玉簪。

她也是带着笑的,好像一阵风,笑挽着风,风裹着笑,风从外面吹来,她走进茶楼里。

这样值得注意的女人,通常都不会难看。

女人似乎丝毫没发现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像是在找人,又像只是想找个空位。

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恨不得自己就是女人要找的那个人,身旁的位子就是女人要找的那个位子。

可她脚尖一转,朝靠窗的角落走去了。

她身材修长,线条说不上纤细,却带着一股英气;她的五官虽然称不上小巧玲珑,但是轮廓分明,尤其是一双眼睛。

她若不看你时,眼睛仿佛隔着一层薄雾,让人望不进眼底;可若是她将你看进眼里时,眼睛似有水波碧光,笑意从里面透出来,显得懒散又有灵气。

你在她的眼睛里,仿佛你就是她最想见到,最重要的那个人。

黄少天沉在她的眼睛里,只觉得喉头发干,还来不及灌下茶水,就听见一道清越的声音:“不知公子这位置可已有人?”

大家的视线又都在黄少天身上了,仿佛只要他说出一个“有”字,就会沦为罪大恶极的坏人。

黄少天道:“有人。”

女人问:“何人?”

坏人黄少天道:“佳人。”

有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女人?

若是有人能够拒绝,那他简直不是男人。

黄少天当然是个男人,所以他请眼前的女人坐下,甚至亲手为她斟上一杯热茶。

女人接过茶杯,黄少天发现她的手虽说纤长,但比起一般女子还是稍显大了些,可这一双手肤白细腻,绝不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会有的手。

女人注意到黄少天的视线,也直直地望着他。

黄少天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正要开口,却见女人食指抵在唇边,眼睛朝旁边示意:“嘘。”

黄少天会意,也笑了笑,不再说话。

女人眼睛看去的地方,说书人的江湖还没说完。

江湖已经从冰雨到了武当,从武当到了青城。

 

江湖人离不开江湖事,江湖事离不开江湖人。

人,是江湖最炙手可热的人,事,是江湖最万众瞩目的事。

如今江湖上有谁比流木更炙手可热,又有哪件事比与流木的比试更引人瞩目?

黄少天见女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有意搭话,指尖轻敲鞘口,问道:“姑娘来青城是为了这场比试?”

女人手支着下巴,甜甜地笑道:“公子怎知我不是来赏春景、放花灯的?”

黄少天笑道:“我只听过有去羊城看花灯的,却没听过来这青城放花灯的。”

女人弯着眼睛笑道:“哦,那公子来青城是做什么的?”

黄少天道:“自然是来看青城和羊城的花灯有何分别的。”

女人掩嘴笑道:“公子说话可真有意思。”

女人的笑容甜蜜,简直比蜜还要甜,就连这壶泡得未免有些久的涩茶也丝毫尝不出一点苦味。

黄少天好似喝下一罐糖浆,又好像饮下一坛醇酒,他的眼睛看着女人,女人接着道:“只是也许这里有人却比你更有意思。”

黄少天道:“哦?”

女人道:“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却从未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兵器却不知道他使的什么招式,你说这个人有没有意思?”

黄少天道:“也许我就是这个有意思的人。”

女人懒洋洋地支着腮,只有一双眼睛灵动地打量着黄少天,片刻露出狡黠的笑。

她朝黄少天凑近了些,悄声道:“也许我才是这个有意思的人。”

一个女人若认定了你什么,你不是也得是,若她认准了你不是什么,你即便是也不是了。

黄少天朗笑几声,正欲说话,不料身后端着茶水走来的跑堂脚步踉跄了一下。

黄少天搭在鞘上的手往前一推,鞘身便拦住了脚步未稳即将摔倒的跑堂,手上一翻,空鞘斜刺出去就要接住即将掉落的托盘。

只是女人的手已缓缓伸出,却是后发先至,本是一双温柔的手变得刚劲凌厉,扶住了托盘与将要洒出的茶水,稳稳地将其放至桌边。

跑堂谢过离开,黄少天笑了一下,将鞘收回,道:“出手一式站方圆,变化四方任周旋。都说峨眉招式柔中寓刚,刚而不僵,柔而不软,今日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女人道:“公子过奖了。”

黄少天叹道:“青城果然藏龙卧虎,却不知那喻文州又有几分功夫。”

女人笑道:“原来公子才是来看比试的。”

黄少天一本正经道:“我可是来赏春景、放花灯的。”

女人的眼睛还盯着他,却不能将他望进眼底。

黄少天的眼睛也含着笑,他的笑似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又从眼底扬到眉梢,他眼睛里带着光,笑容就像窗外的春色。

他看起来是这样的轻松,好像毫无防备全身都是破绽,但他又好像只是无意将手搭在了鞘口,全身破绽竟连一处再也找不出。

女人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哦,那可真是太巧了。”

女人又恢复了懒散的神态,黄少天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外看去,顿了顿问道:“姑娘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女人道:“雨霁风光,正是春分。”

黄少天问:“姑娘可知青城的花灯会在何时?”

女人道:“春分后两日。”

黄少天问:“姑娘可已有心仪的花灯?”

女人道:“还未。”

黄少天又是一顿,才接着道:“不知姑娘现在可有兴致去挑一挑花灯?”

女人支着手倚在桌边,乜他一眼,直到黄少天僵笑着刮了刮鼻尖,女人这才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黄少天道:“在下黄少天,少扬的少,天光的天。”

女人嘀咕一句,接着笑了笑道:“我姓周……”

她顿了顿,似在犹豫,黄少天仿佛不觉,道:“原来是周姑娘。”

女人娇笑道:“黄公子,那便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直到站在女人身旁,黄少天才发现她实在太高了些。

女人总是娇小的,娇小的女人又总是可爱的,可爱的女人即便有一些坏脾气,也是可以容忍的,因为这坏脾气在某些时候也会变得可爱至极。

周姑娘却实在称不上娇小,她的个头比起黄少天也矮不上多少,可偏偏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皆在眉眼间流露出一抹娇俏。

黄少天想侧头去看,但又怎敢侧头去看,二人并肩同行,相携出了茶楼。

周姑娘带着微笑,好似明媚春光,黄少天也挂着笑,恰似和畅春风。

翩翩才子,窈窕佳人,如此两人走在一起,竟好像天造地设一般,仿佛这世上除了他们,绝没有更般配的璧人。

两人相谈甚欢,仿佛不再有什么事能够打扰他们的兴致,他们身上再普通不过的衣衫,也仿佛变成了千金一匹的锦衣华服。

两人去的必是最高雅,最尊贵的场所。

甚至绝不像从一萧茶楼这样人事嘈杂的地方走出来的。

可两人偏偏缓缓漫步,穿越街市,却越走越偏,拐进了窄巷,走进了一家毫不起眼的杂货铺。

这家杂货铺不仅位置偏僻,而且简直破旧惨淡地随时要关门倒闭,绝不像是一个买花灯的好去处。

周姑娘心有疑惑,但见黄少天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只好暂且压下,随他一起进了铺里。

杂货铺里坐着一个似乎在打盹的中年人,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淡淡地一瞥,好像全然不在意上门的生意。

黄少天也好似不在意他的态度,道:“我与这位姑娘想要买只花灯。”

老板道:“我这里的东西不卖。”

黄少天道:“哦?”

老板这才打量了黄少天一番,道:“只换。”

黄少天问:“用什么换?”

老板道:“你手上的东西。”

黄少天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空鞘:“这个?”

黄少天看看周姑娘,又看看已经闭目养神的老板,不再多说什么,手腕一翻挽了一个剑花,下一刻手上的剑鞘已直直飞向柜台后的老板。

老板还在假寐,他看上去不太年轻,但也绝不太老,至少他的手绝不像是一个年老无力的人的手。

他的手稳稳捉住了鞘,浑浊的眼睛慢慢张开,仔细打量手中明显磨损老旧的鞘身。

老板接着看向周姑娘,周姑娘会意,问:“我也要换?”

老板道:“你们两个人来买,自然是要两个人的东西换。”

周姑娘笑了一下,犹豫一番,摸下发间的白玉桃花簪,小心地交予老板手中,道:“老先生,您看这簪子如何?”

老板起身接过,左右摸索间,突有银针从簪尖刺出。

老板的手不算漂亮,但却很稳,他的速度算不上快,银针却偏偏被夹在了他的指尖。

老板看了眼周姑娘,周姑娘笑道:“出门在外,总要有些防身的准备,还请老先生见谅。”

老板没有说话,原本亮了几分的眼睛又失了神采,剑鞘和发簪都只随意地搁在一旁,重又坐回藤椅,恢复似睡非睡的神情,朝两人示意铺子角落挂着布帘遮掩的小门:“请便吧。”

两人对视一眼,黄少天拱手道:“多谢。”

老板道:“不要乱碰其他东西。”

二人穿过布帘,只有一条小道,尽头有一扇门,推门而入,竟是一个三面墙壁都挂满花灯的房间。

黄少天笑道:“杂货铺原来不是杂货铺,却是一间花灯铺。”

周姑娘四下望了望,房间除了这三面花灯,只有中央的一张桌子,一壶酒,两只酒杯。

黄少天叹道:“我原当这个老板是个漫天要价的黑心老板,没想到还是懂一点待客之道。”

周姑娘面有犹豫,但黄少天已为两只杯中斟满酒:“这里我看除了咱们也不会再来第三第四个买花灯的人,既是为我们准备的,周姑娘怎么好辜负老板的心意?”

见黄少天毫不犹豫地一口饮下,周姑娘只好也跟着饮尽。

黄少天咂咂嘴,赞了声“好酒”,正要再倒一杯,忽觉手下一软,来不及看清眼前周姑娘的情况,晕了过去。

 

周姑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白色的床帘,模糊的剪影,还有外面隐约的人声。

她穿上鞋朝外走去,听到门被敲了两下,传来黄少天的声音。

周姑娘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问:“是黄公子吗?”

说着她打开门看见带着微笑的黄少天,周姑娘迟疑道:“黄公子,这里是……”

黄少天道:“虽然不知是不是个好地方,但至少不是一个坏去处”

周姑娘不语,只因她已大概听清不远处的声音,闻到飘来的酒香。

黄少天见她沉默,怕她担心,又道:“飞云山庄虽然神秘,但向来声誉很好,周姑娘不必担心。”

周姑娘问:“飞云山庄?莫非这里就是……”

黄少天一笑:“流木以冰雨为注定下赌局的地方。”

周姑娘面露讶色,黄少天失去空鞘的手忍不住想去牵牵她的,终究没有动作,只好摸了摸鼻尖,道:“周姑娘若无大碍不如与我一同去看看,咱们买的花灯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二人穿过花径假山,来到朱栏青瓦的正厅。

这里竟是一个赌厅。

厅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围绕一起,有的穿着锦衣华服,有的穿着粗衣布衫,但不管什么人,不管是输是赢,都是一派悠闲的模样。投出的骰子,翻开的牌九,输掉的银两,仿佛没有一样东西能使他们真正在意。

黄少天不是好赌之人,但他对什么都有一点兴趣,有兴趣的事他总是能懂一点。

不管赌什么,他都是懂一点的。

黄少天打量着赌厅,忽的嘿笑一声,朝厅内一角走去。

周姑娘跟在他身旁,直至走近听仔细周围人的呼声,才发现竟是有人在赌酒。

赌喝酒。

黄少天笑道:“这也可以赌?”

“自然可以。”

两人闻声,只见少年身着与厅内小厮们相类的衣服,见两人看来,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道:“两位想必是头一次来?”

黄少天没有回答,只是问:“赌什么都可以?”

少年道:“什么都可以。”

黄少天问:“与谁赌都可以?”

少年道:“都可以。”

黄少天问:“赌注是什么都可以?”

少年道:“都可以。”

黄少天道:“所以流木可以用冰雨来赌喻文州必定死于自己剑下。”

少年道:“不错。”

黄少天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开心事,笑道:“我与你赌也可以?”

少年一愣,问:“不知公子想赌什么?”

黄少天道:“比剑。”

少年皱了皱眉头,又问了一遍:“公子想要与我比剑?”

黄少天道:“不错。”

少年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比黄少天年青一些,但一双手和黄少天一样干净,和黄少天一样稳。

黄少天知道自己练出这么一双手需要多少年,多么大的功夫,自然知道少年这一双手必定是一双握剑的手。

少年对上黄少天打探的视线,这才笑开,问:“不知公子想如何跟我比?”

黄少天道:“分花。”

少年道:“哦?”

黄少天道:“我与你各出一剑,比谁分的花瓣多,如何?”

少年问:“不知公子以何为注?”

黄少天道:“若是我赢了,我想向贵庄打听一件事。”

少年道:“若是公子输了……”

黄少天道:“我可以向贵庄提供一条情报。”

少年道:“想必公子提供的必是能与这场比试等价的情报。”

黄少天道:“当然。”

少年盯着黄少天,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劳烦公子请与我移步吧。”

 

二人来到中庭的桃花树下,少年见黄少天并无佩剑,正想开口询问,黄少天却先道:“请。”

少年见此也不多语,身后早有小厮呈上长剑。

少年接过,看了看黄少天,道一声“失礼”,脚尖一点,一脚踏上树干借力,纵身翻越之际一个横扫,匹练般的剑光散作一面。

漫天桃花,桃花漫天。

剑光覆着花瓣,花瓣铺满剑光。

待少年稳稳落下,身后桃花才簌簌落了满地。

一切不过在几息之间,三十六朵,少年的一剑竟劈开了三十六朵花瓣。

三十六,这绝不是一个小数字。

有人叫好,有人暗惊,在场之人无一不暗自思索,若是换做自己能做到如何?

周姑娘不禁看向黄少天,正好对上黄少天望过来的视线。

黄少天一笑,拂落肩上的落花,朝少年问道:“失敬了,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少年道:“闻理。”

“至理而得闻,好,好名字。”

黄少天一连道了三个“好”,直至最后一个“好”字出口,闻理身后小厮捧着的长剑已被黄少天抽出。

若说闻理刚才是以剑化面,黄少天的这一剑就好似春风。

春风扫过大地,拂过落花,花瓣纷扬,黄少天似乎只是轻轻地将手一推,花雨便淋着他的剑落下。

等大家回过神时,剑已归鞘,黄少天仍站在原地,仿佛刚才仅仅只是吹过了一阵风。

有的人还在震惊刚才这一剑,有的人甚至连黄少天出了几剑,如何收剑都未看清。

谁也不知道是未看清的这一剑可怕,还是看清了的这一剑更可怕。

闻理自然是看清了的,他的脸上不再有刚才的轻松。

风从他的耳旁吹过,还有什么是风所不能吹及的地方?

黄少天的这一剑太轻,轻到他听不到出剑的声音,这一剑也太快,快到他甚至不敢想若黄少天刚才分的不是花又会是如何光景。

闻理按下情绪,道:“公子分花三十七朵,是闻理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地上三十七瓣大小相仿的碎瓣自成一圈,黄少天和周姑娘对视了一眼,随即朝闻理拱了拱手道:“承让。”

 

黄少天和周姑娘随闻理来到偏厅落座,闻理也不拖沓开门见山道:“不知公子想打听些什么?”

黄少天看了看周姑娘,手指轻敲桌沿,道:“我想向贵庄打听关于流木的情报。”

闻理略一思索,道:“流木既在我们飞云山庄设下赌局,就是山庄的客人,关于客人的情报我们理应是不该向外人透露的。但既然我与公子定下赌约,只要可以回答的部分,我一定不会隐瞒,不知公子具体想知道些什么?”

黄少天顿了顿,沉吟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闻理道:“请说。”

黄少天道:“这个押下冰雨设下赌局的流木,是不是喻文州?”

周姑娘疑惑出声道:“武当喻文州?”

黄少天道:“不错。”

闻理看了看黄少天,又看了看周姑娘,过了片刻才道:“不是。”

周姑娘抿了抿唇,问:“我也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闻理笑了:“姑娘也想与我赌?”

周姑娘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不错。”

像周姑娘这样的姑娘笑起来的时候,通常是不容人拒绝的。

有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姑娘?

闻理道:“姑娘想赌些什么?”

周姑娘问:“少侠可还记得刚才黄公子分花几瓣?”

闻理正要说话,周姑娘看着黄少天的眼睛眨了眨:“我们便来赌这个,如何?”

眼前两人相视而笑,闻理却心下一怔。

黄少天的出剑他自诩看得很清楚,他敢打赌,以黄少天的出手,飞云山庄上下与他可及之人不超双掌之数。

三十七是当时在场所有人都默认的数字,绕是如此,闻理不免心里有些起疑。

他从小在飞云山庄长大,现在的飞云山庄今非昔比,前庄主不知所踪。

曾经的飞云山庄风光不再,如今总算在江湖上又累积起了些名望。

飞云山庄本不叫飞云山庄。

他见过飞云山庄的盛世,也经历了飞云山庄的衰落,期间他一直坚持一天不落的,就是练剑。

练剑不仅要练手,还要练眼。

拆招喂招说白了不过是眼跟手,手跟眼。

他说不上多有天赋,也没有什么宏图野望,但是他有作为一名剑客的信心。

一个剑客若是连起码的自信都没有,又该以何持剑?

于是闻理点头道:“好。”

二人各自将自己的答案写在纸上,三十七,闻理的答案还是三十七。

周姑娘一笑,不紧不慢地展开纸条。

七十四。

这是一个谁也不会想到的数字,可偏偏被周姑娘写了下来。

闻理心里一沉,看到答案的那一刻他也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风已经吹开了落在地上的残瓣,黄少天之前分出的那一圈碎瓣零零散散地被风吹乱。

原来黄少天分的每一瓣都是两瓣,原来他分出的不是三十七,而是七十四片花。

闻理以为自己看清了黄少天的那一剑,也许真正看清了黄少天那一剑的,只有周姑娘一个人。

闻理苦笑道:“是我输了,姑娘有什么问题,请问吧。”

周姑娘也顿了顿,似是斟酌了一番,问:“我想知道,青城的这个流木,是否就是真正的流木?”

流木既然不是喻文州,那么流木是谁?

谁也不知道流木是谁,飞云山庄又怎么会知道真正的流木是谁?

闻理的笑却开始变得玩味。

他先是盯着周姑娘,直到周姑娘的脸开始慢慢变红,才把目光放在了黄少天身上。

一个姑娘不管是被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总是会害羞的。

黄少天不知是因为身旁不自在的周姑娘而不自在,还是闻理这样的目光不自在。

闻理看着黄少天,慢慢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姑娘信,那便是了。”

 

二人回到客栈已入夜,黄少天先将周姑娘送回了客栈,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屋内传来一阵打斗声,黄少天顾不及太多,匆忙闯进房间。

博古架倒在一旁,桌椅四散,窗户大开,黄少天急道:“周姑娘,怎么了?”

周姑娘见到突然闯入的黄少天一怔,过了会儿道:“没事。”

黄少天追问:“周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姑娘看着黄少天的眼睛,道:“我一进屋只见窗户洞开,有人在我屋内……只是黄公子你一来,贼人便逃走了。”

黄少天问:“周姑娘可有什么钱财或重要物件遗失?”

周姑娘道:“这倒没有。”

周姑娘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黄少天,黄少天被看得僵了僵,手指刮刮鼻尖,道:“周姑娘……”

半晌,周姑娘终于一笑:“公子坐下来说话吧。”

黄少天这才小心地坐在桌前,担心道:“在下冒昧一问,若有得罪还请周姑娘见谅,姑娘此次来青城可有与谁结过怨?”

周姑娘沉吟道:“我来青城不过一晚,找了客栈投宿,白日在城内闲逛,之后便去了茶楼与公子遇见。”

黄少天疑惑道:“不求财,不求物,实在奇怪得很。”

周姑娘叹息道:“也许只是寻常贼子,我这里没有什么可求之财,他们自然只能无功而返了。”

黄少天仍不放心,顿了顿道:“是寻常贼子还是意有所图尚不可下论断,贼人是否会去而复返也尚且未知。周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在下今晚便转投此间客栈,这样一来若是有个万一也能互相照应,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周姑娘没有回答,只因她的眼睛已经替她说出了答案。

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摆动。

周姑娘的眼睛看着黄少天,黄少天的眼里映着周姑娘。

当她看着你时,你会觉得你就是她此刻最需要的那个人。

也许黄少天就是这个人。

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吹灭了灯火,也吹醉了人。

黄少天还未开口,只听周姑娘一声轻笑,火柴燃起重新点起了灯。

对着分叉的烛芯,周姑娘笑道:“原来是该剪烛了。”

黄少天将杯中冷茶饮尽,别过脸道:“在下先行回去收拾行李,先告辞了。”

 

雨下了一夜。

周姑娘睡得不沉,只要窗外的雨声稍大一些,就会将她惊醒。

她不知道闯进她房间的是什么人,这些人会不会再来,她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她的处境绝不简单。

甚至黄少天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也不得而知。

雨还在下。

二人中午在客栈一起用过午饭,周姑娘回房间小憩,等黄少天再看到她时,竟是她打着纸伞从外面回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黄少天的酒已喝到第三坛。

好酒对于黄少天来说,就像一把好剑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同样重要。

掌柜新得了三坛猴儿酒,还未来得及自藏,便已到了黄少天的手里。

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尤其是这样的好酒,黄少天总是有些办法的。

周姑娘挨在他旁边坐下,笑道:“早知道你一人在这里偷喝好酒,我就应该早点回来。”

黄少天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此刻却不能将她看得明白,如果一个人一连喝上三坛猴儿酒,不管什么人在他眼前,他都没法看个清楚了。

黄少天本不是一个话少的人,此刻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人醉的时候,总是和平时有些不同的。

要是周姑娘连这都没有看出来,那她不仅是个瞎子,还可能是个呆子。

周姑娘当然不是瞎子,她带着笑意的眉眼弯了起来,将带回来的油纸包裹解开:“听说青城每到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会做桃花糕,这家店的桃花糕据说是城内味道最好的一家,黄公子尝一尝吗?”

黄少天捻起了一块,糕点的软糯和桃花的清香冲淡了酒意,周姑娘撑着下巴见他食髓知味的样子,转了转眼睛,问道:“黄公子,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想请教一下公子。”

黄少天道:“周姑娘请说。”

周姑娘道:“昨日我与公子在飞云山庄时,公子为何要那样问?”

押下冰雨设下赌局的流木,是不是喻文州?

周姑娘问:“公子怀疑流木就是喻文州?”

十天之前,江湖上忽有传言流木向武当喻文州下了战帖,约定十天之后在青城一战,霎时引起各方关注。

喻文州成名得还要比流木晚一些,他投在武当门下,据传本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抱剑童子,后被真人收为关门弟子,之后便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甚至在八大派中他也是年青一辈的佼佼者。

知道喻文州的人不少,见过他出手的也不少,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擅长使什么兵器。

是他那支例无虚发的柳叶镖,还是那柄四两拨千斤的七巧扇,或是那把江海凝清光的浣花剑?

黄少天吃一块糕点,喝一杯酒,他放下酒杯,叹道:“可惜,流木不是喻文州。”

他喃喃道:“是啊,流木怎么会是喻文州呢?”

周姑娘道:“公子为何会这么认为?”

黄少天道:“流木在江湖上一直行踪不定,他向来独来独往,谁也不知他的真实面目。自从三年前他大败嵩阳铁剑郭先生后,虽然战帖络绎不绝,但从未听说流木曾主动找过谁。”

周姑娘道:“所以你怀疑喻文州假借流木之名,为的就是引他现身?”

黄少天道:“不错。如果流木得到消息真的现身,以喻文州的实力未必没有赢他的可能;即便流木没有出现,其他人也只知比试并不知确切地点,没有人会知道究竟如何,喻文州完全可以对外宣称自己赢下比试,依然可以以此立威。”

他饮尽一杯酒,接着道:“不过怀疑毕竟只是怀疑,我相信飞云山庄,况且喻文州出身名门正派,根本没有必要用这样的手段。”

周姑娘道:“那么这次真的只是流木想与喻文州决一高下,甚至押上冰雨?”

“冰雨?”

黄少天哼笑一声:“也许……也许流木也想试试喻文州的浣花剑,也许流木也想知道,喻文州究竟能不能接下他的冰雨。”

他的酒杯已经空了,面前的酒坛也早已没了酒,可他现在分明前所未有的清醒,眼睛无与伦比的清亮,仿佛刚才那个醉得说不出话的人另有其人。

 

雨一直下到傍晚。

风不小,街上没有什么人。

等完全入了夜,天上竟出现了几颗星星,预示着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明晚的花灯会还能如期举行。

周姑娘在房中沐浴,一旁的屏风搭着她的衣服。

她的门窗紧锁,毕竟不论哪个姑娘,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是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水雾氤氲,她泡在热水中,洗去满身寒气。

谁也不知道她下午去了哪,见了什么人。

她也不知道她还要再去哪,再见些什么人。

房内除了水声,还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周姑娘看不到窗前,但她听见了锁扣被慢慢打开的声音。

她不露声色地扯过屏风上的衣服,手下意识在旁边摸索了一番,才想起自己的簪子已经换给杂货铺的老板。

人已经闯了进来。

来人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一剑便要刺来。

他的出手绝不算慢,且十分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直取周姑娘的面门。

剑未至,风不止。

剑势裹挟着罡风破空而至,周姑娘甩出的衣袖却如蛇般缠上了剑身,去势如虹的长剑竟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本是再轻薄不过的衣料浸了水后在周姑娘手中竟有如千斤般,随着她手上的甩动不仅卸去了冲来的力道,而且竟要将来人的手给震开。

那人见一击不成不再恋战,当机立断松手弃剑,冲破屏风往门外遁去。

两人这一番动作不小,等周姑娘披好衣服跟出,辨认着来人衣服滴下的水渍追到走廊窗边时,黄少天闻声回头,从窗沿上跳下。

他急道:“周姑娘,我见有人从你房间闯出,一路追到这里,可惜……”

话说到一半黄少天才意识到周姑娘这般出浴模样,尴尬地回转过身,刮刮鼻尖,小声问道:“……你有没有事?”

周姑娘发梢还带着水气,脸颊红润,眼神却冰冷地直射过去,似要将他的背影看穿。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道:“我没事。”

黄少天站了一会儿,小心地回头见周姑娘还站在原地,又赶紧转回身。

周姑娘顿了顿,声音这才带了点笑意:“夜深露重,公子早些休息吧。”

黄少天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确认周姑娘已经离开,这才回了房。

他扶起桌上被打翻的茶杯,丝毫不在意被打湿的衣角,给自己倒了杯茶,却迟迟没有喝下。

周姑娘身上实在有太多疑问,一连两夜袭击她的是谁?她来青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她究竟是谁?

 

黄少天起得不算早,但也绝不晚。

天才刚刚擦亮,早晨出来赶早市卖早点的摊贩已经开工,客栈也已开门做起了生意。

黄少天吃过早点在城中闲逛了一圈,回到客栈后又在大堂点了一壶茶一盘花生,直到日上三竿临近正午,他才去敲响周姑娘的房门。

开门的却不是周姑娘,而是新的住客。

黄少天去柜台询问,得到老板的回答:“这位姑娘天还没亮就已经退房离开。”

“离开了?”

“离开了。”

黄少天对老板的回答并不满意,却不得不接受。

一个人不管去哪总会留下一些痕迹,但周姑娘却仿佛没有出现般消失了踪影。

谁也没有在青城再见过她。

周姑娘走了,另一个该来的人也来了。

喻文州。

与流木的赌约就在明天,喻文州此刻正在茶楼里悠闲地喝着一壶新采的碧螺春。

他的折扇拿在他的手上,他的剑就在他的桌前。

说书人的江湖不再讲下去,因为其中的主角就在他们眼前。

黄少天来青城已有不少时日,他每天都会来这家茶楼,坐在这个角落靠窗的位置。

如今这个位置却坐了另一个人。

黄少天从未见过喻文州,此刻他却睁大了眼睛,脚下一措,径直朝喻文州走去。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喻文州对面。

他也点了一壶茶,还有一袋他刚买来的桃花糕。

黄少天吃一口就要叹一声气,直到他吃到第三块,喻文州终于问道:“阁下总是叹气,可是糕点不好吃?”

黄少天道:“我从未吃过比这味道更好的桃花糕。”

喻文州问:“既然好吃,为什么阁下却总是叹气?”

黄少天摇头:“不对,不对,不是味道不对,是人不对。”

喻文州问:“哦?”

黄少天道:“曾经有人告诉我,这家店的桃花糕是青城味道最好的桃花糕,我今天去买,果然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才买到最后一份。”

喻文州问:“可是做糕点的师傅换了人?”

黄少天道:“不对,不对,不是糕点师傅不对,是陪我吃糕点的人不对。”

喻文州笑道:“原来不对的人是我。”

再相像的两人也会有不同的地方,再不同的两人也会有相像之处,眼前的人笑起来嘴角一勾,连眼睛也会连着弯起来,这样的一双眼睛,黄少天实在觉得他太像一个人。

黄少天看了他几眼,仍然摇头:“不对,不对,连性别也不对。”

喻文州总算听出些端倪,问:“阁下可是认错了人?”

黄少天这才抬头,仔细打量喻文州,道:“你说,如果有两个人,他们长得很像……”

喻文州道:“那他们一定是兄弟或姊妹了。”

黄少天眼睛一亮,问:“不知阁下可有姊姊或妹妹?”

喻文州略一沉吟,道:“家中至我这一辈只有兄弟并无姊妹,不过在下却是有一表妹。”

黄少天问:“令妹可是姓周?”

喻文州看了看黄少天,道:“不错。”

黄少天问:“令妹可有一只雕着桃花的白玉簪?”

喻文州道:“不错。”

黄少天问:“不知令妹……”

喻文州轻叹一口气:“她与我曾约好今晚一起在青城看花灯,我在这坐了两个时辰,却迟迟不见她人。”

 

要等的人不在,该来的人已来。

赏灯人不在,花灯会依旧会开。

二人走在人潮中,隔着一些距离,没有说话,仿佛两个互不相识的人。

他们确实也说不上认识。

花满市,月侵衣。

直到站在河堤旁,二人默契地停下,黄少天无聊地数着河灯,终于叹了一口气。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喻文州也叹了一口气。

人,不是心上人,灯,也就不是眼前灯了。

黄少天只想找个地方去喝酒,人不能自醉,酒便能醉人。

但是他却不能醉,他还有不能醉的理由。

黄少天又叹了口气,直到灯会结束游人缓归,他才准备离开。

喻文州还跟在他身旁。

黄少天还未说话,眼前飘过几张燃尽的纸灰。

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这个时候竟还有人在拜祭先人。

这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喻文州却先一步上前走了过去。

烧纸钱的老婆婆不时低泣几声,嘶哑的声音仿佛夜的嘶吼。

她的身旁摆放着空的卷席,见喻文州走来,看了他一眼,又往火堆洒了一捆纸钱。

喻文州问:“不知婆婆是在祭拜何人?”

婆婆道:“一个死人。”

喻文州道:“死人也该有名字。”

婆婆道:“喻文州。”

喻文州淡淡道:“喻文州分明还活着,婆婆为何却说他死了?”

婆婆缓缓抬起头,异常年青的脸庞露出诡异的笑容:“因为他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话音刚落,婆婆从草席里抽出的剑已经袭至喻文州眼前。

喻文州的出手不算快,甚至有人说他的出手很慢。

但是喻文州的剑,总是会在它该在的地方。

“叮”的一声,喻文州好像只是用剑轻轻地一拨,婆婆全力一击的力道似乎也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拨了回来,她的手在发抖,她甚至拿不稳手中的剑。

被击飞的剑好似号令,人从四面八方翻越而来。

所有人都蒙着面,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所有人脚步都很轻,就连呼吸都在一个频率。

他们的武器各不相同,显然都是自己称手的兵器,也许这会让他们暴露身份,但是在他们眼里,喻文州已是一个死人。

黄少天本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但他偏偏此刻站在喻文州旁边,但他偏偏看见了这一切。

所以黄少天也会是一个死人。

喻文州还没有接着出手,黄少天已经动了。

他翻身越起抓住了从婆婆手里震飞的剑柄,银光一闪,婆婆还站在原地,只有喻文州看清,她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线。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到所有人只看到一道光在眼前闪过。

黄少天抬起手看了看剑身,掂量了两下,嫌弃道:“什么垃圾。”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轻得像是耳语,但是所有人都听了清楚。

婆婆似乎也听见了,被他的声音惊扰了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

沉闷的声音响起,蒙面人纷纷朝两人袭去。

黄少天的出手快,他们就要比黄少天更快。

可是黄少天的出手却快得超乎他们的想象。

如果说之前黄少天在飞云山庄分花时出剑像是一阵春风,那么现在他的剑便化作了一抹寒光。

明月光,明月光,明月绞夜光。

七个人,七道光,七条血线。

人还未倒,黄少天手中的剑已爬上了裂纹。

黄少天随手一扔,轻叹了口气,他的眼睛却看向了喻文州。

喻文州从未见过这么亮,又这么冷的一双眼睛。

黄少天的手里已没有剑,但喻文州知道,剑,总是会在它该在的地方。

等黄少天出手的时候,他能否接住这追光的一剑?

黄少天却没有动作,只是问:“他们是什么人?”

喻文州道:“我只知道他们已是死人。”

黄少天皱了皱眉,周姑娘,喻文州,袭击他们的是不是同一批人?周姑娘现在如何?

黄少天犹豫了半晌,问:“你担不担心周姑娘?”

喻文州一怔,顿了顿,淡淡道:“阁下似乎很担心令妹。”

黄少天也一僵,过了一会儿道:“我在青城恰巧认识了周姑娘,这两天受她照顾颇多……”

他别过脸刮了刮鼻尖:“之前周姑娘几次遇袭,如今阁下似乎也遇到了些麻烦,我想周姑娘会不会也……”

喻文州打断他,冷冷道:“我恐怕她现在好得很。”

黄少天先是一措,随即问道:“这么说来,你知道周姑娘现在在哪?”

喻文州冷道:“我们兄妹之间的事,阁下一个外人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黄少天仿佛被一剑击中,一个“你”字憋在口中,最后只是道:“是我冒昧了。”

喻文州早有悔意,面上还是一副清冷,顿了顿,道:“对不起,刚才……还要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黄少天没有看他,低着头只是摇了摇,轻声道:“帮?我只是在帮我自己罢了……”

眼前的人不必担心,关心的人不在眼前,黄少天又是一声叹息,消散在漫漫夜色中。

 

黄少天起得不早,但也不算太晚。

他晚上睡得很好,所以他醒来后也格外有精神。

他吃过早点,算好时间,来到铁匠铺,来取他的剑。

他的状态实在很好,他哼着歌,慢慢走在街巷中,却越走越偏,走到城外,来到一片树林中。

林里站了一个人,黄少天跟着这个人来到这里,也停下脚步。

喻文州转过身,并不见惊讶:“是你。”

黄少天道:“是我。”

喻文州道:“你就是流木。”

黄少天道:“我就是流木。”

喻文州道:“只有流木才能有这么快的出手,只有流木留下的伤口才会是这么一道细细的血线。”

黄少天道:“将你约出来的不是我。”

喻文州道:“可你现在却来了。”

黄少天皱了皱眉,喻文州接着道:“你的冰雨呢?”

黄少天没有说话,他展开裹着剑身的长布,露出一把无鞘的旧剑。

这把剑简直不能再旧了,剑柄的缠布有些松散,只有剑身看起来做过简单的保养。

这是一把再也不能普通的旧剑,但它被握在黄少天手上,就变成了一柄追光的剑,一柄杀人的剑。

黄少天问:“你想试我的剑?”

喻文州没有回答,他手中拔出的剑已是最好的回答。

喻文州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他十岁拜入武当门下,十五岁才开始解第一本剑谱。

他的出手不算快,所以他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来练习。

可他现在却是掌门的真传弟子,是深受武当上下信赖、可以托付一切的大师兄。

谁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付出了多少努力。

大家只知道,喻文州代表着的,就是武当。

他的剑,就是武当的剑。

太极剑本不是先发制人的剑法,喻文州却不得不先出手。

黄少天的剑实在太快,他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接下这一剑。

其实他们本没有必要交手,这本身就是一个误会,甚至可能是一个阴谋。

但是黄少天的剑,就是喻文州出手的理由。

他提剑起势刚落,黄少天的剑已经来到了眼前。

昨晚喻文州虽然站在黄少天旁边,但也只是看到了几道剑光,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看清了这一剑。

喻文州从未见过如此简单又凌厉的一剑。

风起了,喻文州却听不到出剑破风声,黄少天的剑甚至比风还快。

谁也无法形容这一剑的速度,可喻文州偏偏接住了这一剑。

他好像只是堪堪截住了这一剑,两剑相接,喻文州脚下一扣,翻身崩剑,刺来的千斤之力就回到了黄少天的手上。

喻文州的剑取名浣花,浣花并不是说剑,而是喻文州的招式。

浣花,即是洗花。

花,简直是再娇嫩不过的植物。

要用多大的力才能折花不损,又要用多巧妙的力才能洗花?

黄少天本不想来赴今天这个约。

可他却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因为对方是喻文州。

喻文州毕竟是周姑娘的表兄。

周姑娘下落不明,喻文州是青城唯一知道她下落的人。

两人皆在青城遇袭,他们本就自顾不暇,他本该帮喻文州一把。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但对手偏偏又是喻文州。

黄少天也想知道,喻文州能否接下自己的一剑,自己又是否能够破解他的浣花剑。

直到他接下喻文州的第一剑,黄少天就知道他们即使今天不战,未来也总有一天会有兵刃相接的时候。

因为他们一个是喻文州,一个是黄少天。

黄少天一剑比一剑的速度更快,一剑比一剑的力量更强。

喻文州好像一剑比一剑接得更为吃力,但却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在最为关键的那刻接下黄少天挥刺而来的剑。

风越来越大,林中枝叶簌簌作响,黄少天的剑就藏在风里。

他看似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他的出剑简直越来越无章法,但却总是最有效、最直接的一剑。

他只是在伺机寻找机会,就像他终于等到喻文州招式已老,新力未发的这一刻。

喻文州眼前划过一道光。

这道光就像黄少天的眼睛,简直比太阳还要亮,还要耀眼。

他先是看到光,然后才听见自己伤口破裂的声音。

 

黄少天走在回城的路上。

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成地上的光斑。

黄少天就走在这些光斑上。

林中有微风,黄少天的手上还是拿着那把裹着长布的旧剑。

他刚刚赢了一场比试,但他的心情却说不上太好。

每次他赢下像这样的比试,他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因为他的剑上总是会染血,他要擦很久,才能将剑上的血迹擦干净。

那是他最快的一剑,从来没有人可以接下他最快的一剑。

就连喻文州也不能。

可是他不明白,喻文州的破绽与其说明显,不如说是刻意。

黄少天想,其实喻文州未免不能接下这一剑。

于是他停下脚步,顿了一会儿,踩着光斑原路返回。

等他回到两人比剑的地方,喻文州果然还在。

他的肩上本来有一道细长的伤口,现在却因用力过度而崩裂。

喻文州被黑衣人团团围住,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的处境实在不算太好。

可是黄少天来了。

也许黑衣人看见了黄少天刚才的那一剑,也许他们也看到了他昨晚的那一剑。

他们明显对黄少天有了忌惮。

黄少天没有说话,那块染血的长布还在空中翻飞,地上已经多了一具尸体。

黄少天进一步,他们就退一步。

直到黄少天走到喻文州跟前,有人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黄少天问:“他难道不是喻文州?”

黑衣人道:“喻文州可能不只是喻文州。”

黄少天问:“喻文州除了是喻文州,还能是谁?”

黑衣人问:“你难道不想知道周姑娘去了哪?”

黄少天的脸色当即冷下来,黑衣人接着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喻文州,周姑娘到底在哪?”

黄少天的手上还握着他的剑,剑尖指地,但谁也不知道,下一道血线会出现在谁身上。

“他不是不知道周姑娘在哪,而是根本说不出。”

喻文州的血还在流,但是他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黑衣人道:“因为他自己根本就是周姑娘。”

黄少天猛地看向喻文州,喻文州淡淡地看着他,忽地动了。

黄少天失神的这一刻,众人一齐袭来。

喻文州的血染红了自己的剑尖,但是他的力还是一样的巧,手还是一样的稳。

黑衣人实在低估了喻文州,就连受伤的喻文州,他们也不是对手。

何况还有一个黄少天。

直到所有的黑衣人已不能说话,黄少天才缓缓开口:“我早该知道,喻文州博学多闻,掌百家之技,峨眉功夫只是雕虫小技,易容变装也是手到擒来。”

黄少天冷笑道:“我早该知道,喻文州,周姑娘,本就是同一个人。喻文州扮成周姑娘,不过是掩人耳目,可惜还是被人识破,屡遭敌手。”

黄少天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我早该知道,只有周姑娘能看清我的出手,只有……喻文州,才能看清我最快的一剑。”

“你也早知道我就是流木,所以今天引我来,故意露个破绽,不过是想借我之手将计就计。”

喻文州依然看着黄少天,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那你又怎会不知道,周姑娘是不是也喜欢黄少天?”

黄少天握剑的手抖了一下,他练了十多年的剑,从他拿起剑的那一刻起,他的手就没有抖过。

可是现在,他举起微颤的手,把剑架在了喻文州面前。

 

青城,一萧茶楼。

雨霁风光,正是春分。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青城的桃花糕卖得最好的时候。

黄少天的运气不算太好,但也绝不会太差。

他排了一个时辰的队终于买到这家店最后一份桃花糕。

等他到茶楼的时候,楼内几乎座无虚席,这家茶楼的生意总是很好,说书人口中的江湖总是很精彩。

黄少天依旧坐到角落靠窗的位置,他点了一壶碧螺春。

这时新采的碧螺春正是芽尖最嫩、时节最好的时候。

黄少天本不太喜欢这种新茶的味道。

但是他现在发现,清爽的茶香配上甜腻的桃花糕实在不得不能称为一道美味。

黄少天还未来得及捻起一块糕点,这时茶楼门前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身着白衣,头发束起插一根白玉簪,腰上别一柄折扇,手上拿着一把长剑。

茶楼依旧人声鼎沸,但大部分人的眼睛都在这个人身上。

说书人的江湖不再能讲下去,因为其中的主角就在他们面前。

喻文州带着笑从外面走来。

他的笑从勾起的嘴角一直攀到弯着的眼睛。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和他约好一起赏春景、放花灯的人。

喻文州来到桌前,问:“不知阁下这位置可已有人?”

黄少天慢吞吞咬一口手上的桃花糕,直到舌尖卷尽嘴角的碎屑,这才曼声道:“有人。”

喻文州问:“何人?”

黄少天抬起眼睛,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佳人。”

喻文州一笑,正要落座,一柄剑鞘却从桌前横来,喻文州抬剑一推,安安稳稳坐了下来。

黄少天冷笑道:“原来喻文州竟是如此不要脸的无耻之徒。”

面前茶已经倒好,糕点也已备好,喻文州笑道:“少天莫见怪,虽然喻文州不是佳人,可是当年却有人觉得我是佳人。”

黄少天气得磨牙又无处可发,只得拿手中的桃花糕出气。

糕点吃完可以再买,茶水喝完可以再续,浪子回头千金难买,佳人良缘不可不续。

两日后,花灯会。

二人走在人潮中,手挨着手,肩并着肩。

喻文州很少说话,他向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花满市,月侵衣。

两人来到河堤,默契地停下,黄少天不再数河灯,因为他身边已有一个陪他一起放灯的人。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完。

24 Mar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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